中藥顯微鑒別

顯微鑒別發展簡況

中藥鑒別為千年的歷史難題，特別是中成藥，植物、動物、礦物原藥材經過炮製加工、粉碎研磨，其外形盡失。中成藥有多種劑型，常含有各種添加劑、賦型劑，使得中成藥的組分十分複雜。中成藥鑒定，一直被人們視為畏途，故有「丸散膏丹，神仙難辨」之說。因識真殊難，故造假頗易，市場上偽劣中成藥層出不窮。

19世紀顯微鏡的誕生，為解決這一千古難題拉開了序幕。1838年，德國學者M. J. Schleiden闡明了細胞是構成植物體的基本單位，並開始用顯微鏡觀察生藥的顯微構造以鑒別不同來源的生藥。此後，英國、德國、法國、美國等歐美國家對常用生藥或國家藥典／藥品處方集中收載的生藥進行了顯微鑒定研究，並將顯微鑒定法收入國家藥典。

日本是開展藥材顯微鑒別研究比較多的國家。日本生藥學家下村孟在20世紀50年代出版了專著《粉末生藥學》，其後又與夫人下村裕子出版了《生藥學實驗》等書，這些專著對中藥顯微鑒別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日本藥局方》也較早收錄了粉末生藥鑒定的內容。

中國真正開展藥材的粉末顯微鑒別研究是在1949年以後。南京中國藥科大學的徐國鈞院士是中國顯微鑒別的奠基人之一。1951年徐先生發表了101種藥材粉末鑒定的檢索表，可謂開中藥粉末顯微鑒別之先河。此後，徐先生陸續對400餘種中藥進行了顯微鑒別研究，並將顯微鑒定技術應用到中成藥的鑒別當中。1986年徐先生主編的《中藥材粉末顯微鑒定》一書正式出版。

中國第七（1986-1990）和第八（1991-1995）個五年計劃期間，徐國鈞院士和樓之岑院士牽頭啟動了《常用中藥材品種整理和質量研究》的重大項目，對213類中藥材（其中植物藥材197類，涉及1619種植物；動物藥材16類，涉及112種動物）進行了品種整理與質量評價研究。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藥研究的一次系統的大總結，顯微鑒別是其中的重要內容之一。

我與顯微鑒別結緣

我開始接觸中藥顯微鑒別是在大學三、四年級。1981年，母校北京中醫學院的楊春澍教授安排了一次學術報告，報告人正是徐國鈞先生。我清晰地記得，徐先生那次報告的題目是由50多味中藥組成的「再造丸」的顯微鑒別研究。隨後半年的畢業專題，我選擇了跟隨中藥鑒定專家李家實教授進行威靈仙的顯微鑒別研究。

1982年，我在中國中醫科學院（原中國中醫研究院）就讀研究生期間，導師謝宗萬研究員安排我到北京醫學院選修樓之岑院士的生藥學課程。那半個學期，我每周兩次騎著自行車去北醫聽課，有時還要背著一架老式的德國蔡司顯微鏡去做實驗。樓先生的淵博學識和嚴格要求，使我獲益良多。但那時用的顯微鏡以反光鏡做光源，清晰度不高，一天下來，常搞得我頭暈眼花。說實話，我當時對顯微鑒別這一科目幾乎喪失了興趣。好在我的專題主要內容是中藥辛夷的本草學與植物分類學研究，用到顯微鏡的時候不多。經過三年的努力，我雖順利獲得了中藥學的碩士學位，但在中藥顯微鑒定方面的知識尚很不足。

在日積累實戰經驗

可能是命運自有安排。當我有機會去日本學習時，恰好被安排到生藥顯微鑒定專家下村裕子教授所在的東京藥科大學。這樣，我不但要幾乎從頭學起日文，而且要幹自己當時並不怎麼喜歡的組織粉末顯微鑒別。當時，下村教授在進行日本德川幕府保存的藥丸研究，她的副手指田教授著手研究日本著名的博物館正倉院保存的中國唐代高僧鑒真六渡東瀛所帶去的厚朴，也在探索應用顯微鑒別方法對其進行研究。老師們對生藥顯微鑒定的執著精神與認真的工作態度深深地影響了我。我的研究也從厚朴擴展到木蘭屬其他植物，重點研究了植物樹皮年輪樣構造。幾年的博士課題研究，重新激發了我對顯微鑒定的興趣，並逐漸進入狀態。在此期間，肖培根院士給了我殷切的鼓勵與多方的指導。我的研究成果「樹皮年輪的研究及在生藥學方面的應用」先後榮獲1989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科技進步一等獎和1991年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在日本東京藥科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後，我到日本星火產業漢方研究中心工作了七年，主要負責中成藥的檢驗。在日本，專業人員就是專心幹專業，很少受到雜事干擾。每天從早到晚，我大部分時間都和顯微鏡、中藥飲片、丸散膏丹等成方製劑打交道。我的實驗報告對於一個成藥是否能進口、市場定位等至關重要。最為挑戰的是，有時候日方手裡有處方，中方廠家知道如何投的料，只有我一人蒙在鼓裡。我要通過自己的工作揭開處方的秘密，確證產品的質量。在以工作精細著稱的日本，年復一年硬碰硬的第一線工作，使我積累了寶貴的實戰經驗。在此期間，我成功地制定了一系列中成藥顯微鑒定的標準，並獲得日本厚生省的批准，為14個常用中成藥進入日本市場拓寬了道路。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在中藥顯微鑒別領域有了一些影響，來找我的人也多了起來。一次日本青森縣的員警署長託人來找，因為他們起獲了一批被控哄抬物價的藥丸，聽說是韓國產的，每丸價高至3萬日圓。經我進行顯微鑒別觀察後，真相大白，其組成其實就是中國的古方「人參養榮湯」。還有一次，日本電視台來到實驗室拍攝我用顯微方法鑒別中成藥的情景。我當時覺得本人和手中的顯微鏡及中藥丸散膏丹似乎都不太起眼，真不知道有什麼好拍的。幾天後電視節目播出了：先是一架飛機騰空而起的鏡頭，接著是飛行員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下面來到熙熙攘攘的中華街，最後的鏡頭聚焦在我用顯微鏡觀察的杞菊地黃丸上。這個專題報道的主題是「中國中藥真神奇」，堪稱見微知著。

整理研究拓新技術

我在研究中藥顯微鑒別時，不斷學習並開拓使用新技術，例如中成藥至寶三鞭丸由39味中藥組成，常規顯微鏡對有些組分的鑒別難度頗大，我採用了偏光技術進行觀察，得到了很好的結果。我常說，如果把在普通光學顯微鏡下觀察中藥的鑒別特徵比作在太空中尋找星星的話，那麼偏光顯微鏡則是提供了一個黑夜的背景，使要尋找的發光物件更易於察見。通過光學顯微鏡與偏光顯微鏡的對照觀察，可以使中藥和中成藥顯微鑒別的應用範圍和準確性大為提高。關於應用偏光顯微技術鑒別中成藥，我發表了一系列論文，此法後來被推廣應用，銷售偏光顯微鏡的精明商家在網絡上作廣告時還加以引用。

十年磨一劍。我把自己在日本十年學習研究的心得、資料彙集起來，整理了大量的第一手彩色照片和資料，真實、生動地再現了中藥在顯微鏡下的萬千景象。我就讀北京中醫藥大學時的導師李家實教授1997年來日本訪問時，我向她彙報了自己的工作進展。李老師欣喜異常，她感嘆道，要是徐國鈞先生能見到這些該有多高興呀。1998年在南京召開的「全球華人中藥現代化研討會」期間，我與北京大學屠鵬飛和蔡少青兩位教授同行去徐先生府上看望。徐先生當時雖病重不能言語，但聽了我的彙報後，眼睛裡現出激動的淚花。看到我所敬仰的前輩殷切的目光，我好似有一種充了電的感覺。前輩們的激勵對我後來繼續深入進行中藥的顯微鑒別研究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