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戴着锁链跳舞的人

　　“我们上午先休会，下午两点再继续谈，好吗？”关捷恰到好处的提议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闷，也把我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拽了回来，赶忙点头表示同意，嘴上却不禁哑然失笑了。

　　想到马上就大功告成了，心里自是非常惬意，关捷也一定是同样的，于是两个人开始闲聊，说到如何辨别阳澄湖大闸蟹的真伪，为模仿大闸蟹横行的步态，她的食指和中指开始在桌子上为我比划，让我联想仿佛是芭蕾舞演员纤细的双腿正在欢快舞蹈。

　　关捷开始说话了，口齿一如既往的清晰，但在我听来，全是在绕着圈子进一步打探我方底细。于是我就接招打起了太极拳，拿出上次她对付我的招数，眼睛直视着她，手上很潇洒地比划着，旁边还有哼哈二将的默契配合，关捷果然就中招了。我清楚地看到她的额头和鼻尖上开始覆盖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细小汗珠，手上的笔也开始在纸上不停滑动，却并没有写出几个字来。

开着快散了架的破普桑，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公司，这样做全是为了上午的一场谈判：一方面可以躲开上班高峰期愈发拥挤的车流；二是谈判的资料还要再认真研读准备一下。

　　尽管我心里极度灰暗，可一会到会议室，脸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又是几番针锋相对地咬文嚼字，等杯中的茶水都暗然无色了，才终于找到了双方的最大公约数——“按工程实际进度按季度支付”。

　　杯子碰了一下，却也把桌子上两个人的手机都碰响了，各自拿起来去接，通完话再相对时，脸上都在苦笑：我必须马上到公司开一个会；她需要坐最后一班飞机赶回上海。

　　忽然有些心疼她，让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大老远跑到北京来受罪，而我就是那个加害者，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可身在其位各为其主，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出于对这样对手的忌惮，我又招呼其他两个参与谈判的人，提前半个小时坐到会议室里做最后的准备。一直讨论到接近八点半的谈判时间了，三个人才互相提醒着从资料上抬起头来。正准备动手整理一下衣着，西服上的灰尘却被忽然刮进来的一阵风吹得全没了踪影。这样的不劳而获却没有带给我们丝毫的兴奋，反倒是有些不寒而栗，因为随着风一起进来的，还有关捷。

　　在麦乐迪摇曳的灯光下，大家都脱去穿了一天的沉重外套。竟然发现关捷还有着一副动人的歌喉，等她用略带凄婉的颤音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唱完，我端起了葡萄酒杯：“这次是初次合作，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她莞尔一笑：“彼此彼此，但愿今后合作愉快。”

　　客气地握手寒暄后，马上就进入了主题。为了摆脱上次谈判中的不利局面，这次我方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把精心准备的一枚重磅炸弹抛了过去。对此关捷显然是没有足够的准备，开始和她的团队翻看资料，手下的人在她眼色的支使下也多次跑出去打电话，回来后贴在她的耳边低语着。她尽管看上去仍旧从容不迫，但从频频起落的茶杯上就可以判断其内心受到的冲击，而我们也并没有咄咄逼人地乘胜追击，反而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因为如果那枚炸弹的威力太大，迫使对方彻底放弃的话，实际上是两败俱伤的。没有办法，虽然我名义上主管这次谈判，但所有的条款经理都是亲自把过关的，能够属于我掌控的范围最多也不过百分之一的上下浮动而已，坐在这里口若悬河的我，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傀儡。

　　又费了很多口舌才把经理说服了，签完协议时太阳已经落楼了。按照经理的吩咐，请对手吃了一顿便饭，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吃完饭看时间还早，作为答谢，关捷提出来一起去唱会儿歌。

　　小L走了进来，在我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便不敢再过多留恋那手指上的舞蹈，跟着走出了会议室。来到经理那里，他说：“协议我已经看了，总的来讲不错，你们几个费心了。不过，在工程款的支付方式上，一定不能按季度支付，要改成按实际进度支付，这一点你再去和她们谈。”哼，表面上给了我几个甜枣，实际上又多了一道难题。

　　下午再见面的时候，关捷已经完全恢复了过去的风采，显然是中午从公司那边得到了新的授权。几个有意义的来往回合后，终于算是谈妥了，只是我方重磅炸弹的威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削弱了不少，但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并不是我对女人的心太软，谈判嘛，就是要在不断的权衡中寻找支点。我把勾勾画画的协议交给身边的小L，让她调整修改出一份送经理再看看，如果没问题就双方签字了。
　　一个星期前，已经领教过了谈判的对手——上海恒鑫公司的关捷，和我一样，都是公司的副总，但人家是个女的。她有着一副标准的职业经理人形象，约摸三十来岁的年龄。白皙的手看似很随意地在纸上不慌不忙一张张翻着，随手就扔过来一颗颗的手雷、手榴弹。虽然我表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地在那里接招，实际上心里已经被炸得千疮百孔。

　　第二天，终于有了一点空闲的时候，给她发了条短信：昨晚很遗憾，其实很想再请你跳一曲舞。

　　不一会儿，回复来了：理解，都是戴着锁链跳舞的人。